你將如何想象吉林?
“千年積雪萬年峰”的長白山、大黑山蟄龍一般匍匐在其東部,其綿延的山脈毛細血管一般伸向中部,構成千溝萬壑的低山丘陵景觀,西部松嫩平原一望無垠,是我們印象中詩意的黑土地。與林海雪原相伴相生的圖們江、鴨綠江、遼河、松花江流經吉林全境,它們像一則則傳說一般悠遠綿長。
大家以“白山黑水”形容冬季吉林的蒼茫,但如今這里的冬天已不全是這樣的寂靜單調——吉林的霧凇島上,無數游客駐足觀看垂柳被冰晶包裹成玉樹瓊枝的奇異景觀;查干湖冬捕,極致的凜冽與激越,續寫著延續千年的豐收盛景;北大湖、“雪國專列”載著游客去到滑雪場、冰雪游樂城,奔赴一場場冰雪浪漫之旅;徹夜燈火通明的城市也在影視劇中閃耀,喧騰熱鬧的朝鮮族、滿族民族文化讓人耳目一新……
吉林正以多元的文化基因與極致的生態美學,重塑人們對東北文旅的想象,它不再是肅殺的、遙遠的北國雪城,相反,它是如此熱情、如此鮮活。
看見千年古國的神秘背影
溯回到歷史深處。
吉林省人類活動歷史悠久,新石器時代,“榆樹人”和“安圖人”活躍于此;春秋時期,肅慎、穢貊、東胡等古老的族系在此繁衍生息;公元前一世紀,那個存續了近700年,對東北亞的政治、軍事和文化格局產生了深遠影響的神秘古國——高句麗出現。
繁華落幕,它的遺跡就集中分布在今天東北的邊境小城——集安市。
三處重要遺存,處處顯示著高句麗古國的神秘與奇異,首先是被稱為“海東第一古碑”的《好太王碑》,整塊兒高達6.39米的火山巖鐫滿古拙的漢代隸書,記錄了高句麗第十九代王好太王一生的功績。
集安市記錄高句麗古國相關歷史的《好太王碑》
《好太王碑》是一塊高達6.39米的火山巖,鐫滿漢代隸書。
高句麗政權在公元前37年由扶余王子朱蒙建立,公元3年,高句麗遷都到國內城,也就是今天的吉林省集安市,并在這里存續了425年。作為第十九代王的好太王(391—412)一生戰功赫赫,碑刻上記載,他開疆拓土,征伐百濟、救新羅、敗倭寇、征東夫余。
《好太王碑》在414年由好太王的兒子長壽王所建,比起父親的戰功赫赫,長壽王最傳奇的部分是他98歲的高齡、長達78年的執政時間以及他百年之后留下的堪稱“中國金字塔”的、壯美的長壽王陵。巨型的、精雕細琢的花崗巖石條砌筑成七階巨大古墳,形狀各異的護墳石向內扣攏,使其在1500年的漫長歲月中免于傾頹。
長壽王陵
高句麗政權在集安定都長達425年,在這里遺留了大量遺存。
高句麗早中期重要的一座山城王都——丸都山城,其城墻像今天的長城一般盤亙在高遠的山脈上,蔓延近2.5公里。城墻合抱處,是2018年修繕完成的高句麗古墓博物館,這里展現了431座高句麗時期的古墓葬,石頭壘成近方形的古墳,東北漫長冬季不融的雪讓它們的輪廓更加清晰。這些古墓形制、規模各具特色,反映了高句麗民族不同時期、不同身份地位的埋葬習俗。
丸都山城城墻
俯瞰高句麗古墓群
高句麗墓葬的典型風格為“積石為封”,按照不同的外部結構分為無壇、基壇、階壇等,棺槨高于地面,以大小各異的石子埋葬。封土墓應當是高句麗人與周邊民族文化融合的產物,封土墓的墓室中偶有精彩的壁畫,反映這當時高句麗人的生死觀與審美觀。
高句麗古墓壁畫復原
一千五百余年過去,矗立在長白山麓的巨石王陵與斑斕壁畫,仍在訴說著這個千年古國的輝煌與滄桑,保存在高句麗博物館的文物,也讓我們再次真切地感受到那個逝去古國真實動人的歷史細節。
丸都山城出土的獸面紋瓦當
高句麗古墓出土的車轄
一邊是千年古國沉睡的背影,一邊是邊陲小鎮集安的獨特風情。
集安以高句麗遺跡聞名,但它又是如此豐富。鴨綠江勾勒出它東邊的蜿蜒線條,沿著邊境線的公路可以清晰看到江對岸的朝鮮,威嚴的國門、水電站、鴨綠江大橋等構成標志性景觀,冬季深藍色的霧靄中遙望對岸,朝鮮一覽無余地鋪展在眼前。
集安的山水之美,在鴨綠江的碧波與長白山脈的層巒疊翠中,也在其獨特的城市設計中——集安有“塞北小江南”之稱,因為被山巒、大江環抱,這里氣候溫潤,鮮有大風天氣,在這里你會看到故事中“孤煙直”的景觀,城市引入護城水渠,房屋建筑也以徽派的黑、白為主,“最美邊境公路”G331貫穿這里,夏季時,探訪高句麗、五女峰的人流如織。
沿著鴨綠江國境線遙望朝鮮
訪烏拉街:“龍興之地”的新變化
如果高句麗古王國和她的文明太過神秘遙遠,那么到吉林市去探尋和感受一下滿族文化吧。吉林省歷史上長期是滿族、蒙古族、朝鮮族等少數民族活動和聚居之地。
滿族部落世代居于東北,1913年,滿族首領努爾哈赤在此地養精蓄銳,為此后建立清王朝奠定了基礎。在今天吉林市西北方向距離市區大約30公里處,保存著一個名為烏拉街的小鎮,它是吉林市滿族人口聚居最多的地方,歷史悠久,順治皇帝稱烏拉街方圓五百里為“本朝發祥之圣地”。
烏拉街小鎮的農田與民居
清代的烏拉街為“打牲烏拉總管衙門”和“烏拉協領衙門”所在地。順治十四年(1657),清朝在烏拉地方設置“打牲烏拉總管衙門”,隸屬清內務府,專事打牲采貢。“打牲總管衙門”最初就設于烏拉古城。雖然今天的它看上去已經是一座現代化的尋常小鎮,但是其中吉光片羽地保存著許多滿族文化的遺跡。
其中最值得關注的是“三府”。這是后人對位于該鎮三座清代官員私邸的統稱,他們分別是“薩府”、“后府”、“魁府”;其中薩府、后府分別為清代“打牲烏拉總管衙門”第13任和第31任總管的私邸,魁府曾是當年張家口都統王魁福衣錦還鄉時的私邸。
后府
薩府
這些建筑仍維持青磚灰瓦的清代風格,被稱為“東北古建筑博物館”。
魁府
魁府為兩進四合院,具有濃厚的地方色彩,是烏拉街乃至吉林市目前保存比較完整的極少數清代民居之一,現在的魁府也升級改造為滿族民俗展示的博物館,以場景復原的方式介紹滿族的家庭裝飾、婚俗、節慶布置等等。
魁府內展示的滿族民居布置。
魁府展示了滿族的生活習俗。
作為滿族重要起源地之一,烏拉街見證了滿族從部落到建立清朝的歷史進程,保留了大量滿語地名和傳統習俗,近些年,為了展示與傳承滿族薩滿文化、鷹獵文化、滿族剪紙文化等,各類民俗活動也在這里不定期舉辦。
烏拉古城攜帶著舊日的輝煌成為一種遙遠的記憶,吉林市也摸索著新的文旅樣態讓游客切實感受彼時“龍興之地”的鮮活樣貌。
去年十二月,吉林市以“冰雪之城”的形式重現了1898年的老吉林城,將其命名為“冰雪烏拉城”,吉發集團北旅公司副總經理莊磊介紹,該城占地20萬平方米,用冰量超過6000立方米,按照1:50進行復原。主城景觀的八座城門高大雄偉,每一座都需要10人以上才能環抱。“城”中央,還有一條冰上松花江。城內是由冰雪打造的打牲總管衙門、官參局、將軍府等建筑,訴說的是吉林城的清代歷史。
吉林市“冰雪烏拉城”
吉林市用冰雪重現老吉林城
值得一說的是,“冰雪”+“文化”,是近些年吉林省重要的著力方向之一,這種創新的展示方式不僅讓游客感受到冰雪的魅力,更讓他們在冰雪中領略到厚重的歷史文化。
從博物館看到一座城市的理想與熱忱
在探訪中,澎湃新聞也注意到,近些年吉林市正在積極地投入到對于“博物館之城”的建設中,并做出了許多創新。
吉林市擁有存放世界最大石隕石的國家一級博物館、中國四大孔廟之一的吉林市文廟博物館等。近些年,吉林市還陸續開放了1881吉林機器制造局舊址博物館、吉林建制博物館等等。
吉林隕石博物館
澎湃新聞也探訪了吉林市最新開放的兩座博物館。
其中的一座為吉林官參局博物館,這是中國首座講述人參這種神奇的藥材的博物館,位于吉林市政府東側,面向松花江,這座博物館僅從建筑外部看上去就氣宇軒昂。它自2025年1月開放,展陳部分系統梳理了人參從貢品到商品、從皇家壟斷到民間流通的歷史脈絡。設置了“紫氣東來——吉林人參地位的確立”“參業專管——清參務與吉林官參局”“參韻流芳——吉林市人參產業發展”三大主題展。
吉林官參局博物館詳細展示了人參的歷史文化和種植發展
吉林官參局博物館展示采人參所需要的各類工具
有趣的是,官參局博物館還采用情景化、沉浸式的展陳手法,復原了官參局的中堂、參票發放、賬房等場景,并邀請游客參與稱重、研磨、開藥方等互動環節。工作人員身著清代服飾,增強了歷史代入感。此外,通過沙盤、影音和實物展示,博物館將抽象的歷史轉化為具象的視覺體驗,例如以長白山原始森林為背景的沙盤,直觀呈現了人參生長的地理環境。展覽現場,還特意移植了人參苗,讓觀眾在北方的冬天也可以觸摸到生機勃勃的植物。
吉林官參局博物館的沉浸式展陳
去年,吉林市喜連成京劇藝術公園正式開放,有趣的是,公園建設的過程中特意遷移了古老的徽派古戲樓及清懿堂(吉林京劇出科博物館)至世紀廣場,它們成為吉林市感受京劇魅力、增強京劇文化交流的新地標。其中清懿堂建于1870年,為典型的徽派風格,白墻瓦、雕梁畫棟,展現了中國傳統文化和古代工匠的精湛技藝,與徽班戲劇文化相融契合。
吉林市徽派古戲樓
吉林市以清懿堂為基礎建立了吉林京劇出科博物館,以京劇出科文化為核心,再現了牛子厚在吉林市為梅蘭芳先生賜名這一重要歷史事件,也展示了京劇藝術大師們的存世物品,以及京劇科班“喜(富)連成社”的發展歷程。
吉林京劇出科博物館
吉林市在近些年確立了“一條江一座城一方文化一部城市發展史”的“博物館之城”建設總目標,希望通過博物館建設與城市發展的融合,建設一座具有深厚文化底蘊和獨特人文氣質的城市。
無論是讓觀眾沉浸式地感受到一枚人參交易的歷程的官參局博物館,還是遷移到白雪皚皚的北方大地上雕梁畫棟的徽派建筑,都體現著吉林市在文旅與文博方面創新的決心,這些博物館,也將吸納更多的游客駐足并深入了解一座城,感受這座城市的理想與熱忱。
冰雪季,文旅“持續升溫”
當然,冰雪是冬季的吉林絕對的主角。東北以其凜冽刺骨、冰封萬里的獨特景象,成為無數詩人作家筆下的靈感源泉,作家遲子建寫冬季的酷寒里“睫毛結霜成蝶”的微觀奇跡,詩人顧城寫“玻璃窗長出羽毛”的唯美瞬間,當代詩人張曙光為東北獨特的霧凇景觀寫下“樹掛是白金的鎧甲”。對于一直追求舒適的現代人來說,寒冷、以及由于寒冷而生發的一切新奇的景觀,成了一種可貴的生命體驗。
吉林將冰雪美學演繹到極致,長白山巔的天池如碧玉鑲嵌在火山口,冬季冰封時化身“天空之鏡”,吉林霧凇島宛如人間仙境。多個滑雪場度假區打造出亞洲頂級滑雪場,雪道在原始森林中蜿蜒,馳騁在其中的人將體驗到“穿林海、跨雪原”的快意。
今年的春節假期中,吉林省各大滑雪場、冰雪旅游景區在冬寒中“持續升溫”。
數據顯示,長春冰雪新天地接待游客、營業收入分別同比增長89.8%、170.8%。去往冰雪新天地的一路上,姿態各異的小雪人在道路兩側夾道歡迎,當你在傍晚的藍調時刻抵達這里,感覺像墜入一場無比絢爛的綺夢。巨大的雪雕、長達1260米的空中雪漂流、500米長的冰滑梯,讓人充分感受著冰雪帶來的速度與激情。
長春冰雪新天地
長春冰雪新天地
冰雪社交軟件“滑唄”公布的數據顯示,春節黃金周滑雪里程全國前十位的雪場中,吉林省有三家入圍,北大湖列全國第1位,通化萬峰、萬科松花湖分列第6位、第7位。萬科松花湖度假區接待游客、營業收入分別同比增長40.1%、35.3%,2月2日單日接待量創歷史新高,度假區內重點酒店連續3日滿房。
萬科松花湖度假區
尊重游客體驗,吉林在冬季文旅領域也不斷探索創新,通過文化融合、業態升級等方式,讓游客獲得更豐富的冬季旅游體驗。
其中,萬科松花湖度假區引入中醫康養館,來自吉林市中醫院的醫生們將為游客提供針灸等服務,極限運動、養生兩不誤;延邊州推出“冰雪+朝鮮族風情”主題線路,游客可穿著韓服體驗冰釣、制作辣白菜,帶動本地農產品(如長白山人參蜜)和手工藝品銷售;查干湖、吉林烏拉街滿族鎮也在冬捕季推出“冬捕文化節”,游客可參與薩滿祈福儀式、冰湖捕魚、傳統鐵鍋燉魚宴,并結合非遺剪紙、東北大鼓表演,形成“漁獵文化+民俗體驗”閉環。
萬科松花湖度假區引入中醫康養館
影視劇激發城市活力
冷資源也能煥發出熱經濟。
近年來,東北地區成為眾多影視劇的熱門取景地,長白山、雪原、森林等極寒之地的壯麗風光,在影視劇中營造著極致的視覺張力;廢棄的工廠、老舊的家屬樓等場景,是東北輝煌歷史的縮影,在《人世間》《漫長的季節》《雪迷宮》等劇作中,這類場景承載著中國工業時代濃厚的懷舊氣息;東北那些未曾變化的街道、建筑、工廠文化,滿足了觀眾對“復古美學”的偏好。
《人世間》在吉林的一處取景地
吉林一直有著濃厚的影視基因,長春電影制片廠是新中國電影的搖籃,更是中國電影的一面紅色旗幟。在國家的不斷改革發展進程中,它經歷了從榮光到低谷的疼痛,也經歷了鳳凰涅槃一般的重生。
今天的長影老廠區與早期建筑等文物和工業遺產,也在改造一新以后成為影迷心中新的朝圣地。這里陳列的每一幅電影海報、每一句經典臺詞、每一段動人旋律,都能瞬間勾起影迷心中深藏已久的珍貴回憶;而對于年輕一代來說,這座博物館則成為一扇通往電影歷史深處的大門,讓他們得以一窺中國電影的發展歷程。
長影舊址博物館
長影舊址博物館
今天的吉林,處處都是活躍在影視劇中的地標式建筑。
沙俄領事館、長春日報社、吉林省賓館、長江路步行街、凈月潭國家森林公園、吉林市鐵合金廠等建筑、名門飯店……吉林省獨有的人文歷史和景觀建筑在《人世間愛》《雪迷宮》中一一出鏡。
影視劇的熱播也激起影迷的打卡熱潮,有軌電車對于長春而言既是交通工具,又是城市名片,長春54路文旅專列的站臺因為《人世間》而成為熱門打卡點。現在的54路特意開辟出三趟文旅專列——復古專列、東北虎專列以及最新運營的紅旗專列。紅旗專列中,引入諸多一汽紅旗的主題元素,車體外部以我國第一輛國產轎車“東風”為設計靈感,內飾充滿了豐富的汽車元素。全程運行時間的1小時中,講解員將講述長春工業發展的傳奇故事。
長春有軌電車成為網紅打卡點
長春有軌電車復古專列內部裝飾
從肅慎貢楛矢石砮的古老傳說到神秘莫測的高句麗,從渤海國的盛唐遺風到“龍興之地”的輝煌榮光,從奉系軍閥的統治到東北跌宕的近代歲月,吉林以其堅韌與創造力抵擋著歲月漫長。今天的吉林,也以其文化多樣性與壯美的生態資源繼續書寫著自己的文旅敘事——既有冰封千里的壯闊,亦有文化交融的溫度,更蘊含著向新而生的無限可能。